为匿名辩护

一

我不知道为何要写作，亲爱的乔治

有时间我在想

之后我们为何还要将作品公布于世

把一个瓶子投掷于

漂满垃圾和信息袋的海洋

我们终究不会知道

潮汐会将它抛向何方，带给谁

最可能发生的情况

是将它葬身于大海的风暴，或沟壑

这将意味着它消逝在海底沙石之中

但是，海难者的鬼脸

并非如此

因为，一个礼拜天

您从科罗拉多州的埃斯特斯公园给我打电话

已读过漂流瓶里的信息

（它飘洋过海：穿插我们两种语言）

希望能采访我

我从不接受任何采访，该如何向您解释？

我只希望有人阅读我的作品，不奢求“出名”

重要的是作品本身，并非作者

我从不相信那套马戏团的把戏

二

接下来我收到一份长篇电文

（亲爱的朋友，发此电报让您破费了）

我无法答复您，也不能保持沉默

写下几行诗文，并非是一首诗歌

它不渴望诗拥有特权（不是自发的）

我要借鉴古人，用诗文作为工具

表述所有的散文文本

（故事、书信、条约、戏剧、历史、农业指南）

今天我先不回答您的提问，而我要说：

我在诗中所写的，不需要任何补充和添加

更没兴趣对那些诗加以评论，我并不担心

自己的“历史”地位（如果有的话）

我只是写作，这便足够。我写作：

只是给出作品的一部分

诗歌并非白纸上的黑色符号

我把与他人经验契合的部分称之为诗

所有人大概都会作（或不作）诗

我只不过是勾画出诗的轮廓

三

我们不是在阅读别人的诗：是在

别人的诗中阅读自己

我不认识的一个人竟然会出现在我的镜中

这绝对是个奇迹

如果要论谁的功劳—-佩索阿曾说过—

这无疑要归功于诗文，并非诗的作者

假若碰巧是位伟大的诗人

他会留下三四首有价值的诗

包括失败之作和草稿

他个人的观点

说实话，非常无趣

我很难想象这个怪异的世界：

它对诗人越感兴趣

诗歌却越来越缺乏

诗人不再是部落的喉舌

那个为沉默者发声的人

他简直成为了娱乐家

他的酗酒，他的奸情，他的病史

以及他与马戏团小丑的爱恨情仇

抑或是空中飞人或者驯象师

确保他拥有更多的仰慕者

而这些人不需要读诗

四

我一直在想

诗是另一种东西：

一种以爱的形式，默默地存在于

两人的空间，几乎是将一种秘密契约

隐藏在两个陌生人之间

您或许知道胡安• 拉蒙•希梅内斯 *

半个世纪前，他想出版一份诗歌杂志

并打算起名“匿名”

“匿名”只刊登诗歌，不注署名

它将由文本而不是作者组成

我与这位西班牙诗人一样

希望诗歌匿名，毕竟诗是集体性产物

（这就是我的诗歌版本的最终目标）

您可能认同我的观点

您读过我的作品，却不认识我

我们不曾谋面，但我们已是朋友

假如您喜欢我的诗

又何必在意诗是我写的，他人写的，

或是无名氏写的呢？

其实，您读过的诗实际是自己的：

您就是作者，当您读诗的时候，您已经在作诗。

译注：*胡安·拉蒙·希梅内斯(Juan Ramón Jiménez,1881-1958)西班牙著名诗人、散文家，195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希梅内斯是二十世纪西班牙新抒情诗的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