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及我们的国土


当穿过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 
(像惠特曼说的,在波兰文译本中) 
当穿过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 
例如在旧金山的港口附近,数着海鸥 
我想到在男人、女人和孩子之间 
有着什么,既不是幸福也不是不幸。 

正午山坡上公墓白色的碎石: 
一座水泥的耀眼的城市 
和带翅昆虫的粘液粘在了一起 
随着天空旋转,在盘旋的高速公路旁。 

要是我得讲述对于我世界是什么 
我就会拿起一只仓鼠。或刺猬,或鼹鼠 
在一个傍晚把他放在剧场的座椅上, 
然后,让我的耳朵贴近他潮湿的口鼻, 
听他会说些什么,关于聚光灯, 
乐曲声,和舞蹈动作。 

是我打碎了声音的屏障? 
然后云伴着大教堂, 
铸铁大门外狂喜的绿色 
和寂静,出乎意料,和我知道的不同。 
我来到的地方老女人的手上缠着念珠, 
手杖敲打在斑斑树影间的石板上。 
这是不是一种羞愧, 
这就是我的命运? 

破晓前醒来,我看见灰色的湖。 
和往常一样,两个男人在突突响的汽艇上钓鱼。 
然后,我被直射在眼睛里的太阳唤起 
当它站在内华达一侧的山口上。 
在片刻和片刻间我在睡眠中度过很多光阴 
那么清楚,我感到了时问在融化, 
还知道过去的仍在,没有过去。 
而我希望这会被算做我的辩护: 
我的悔恨和曾去表明一个生命的 
强烈渴望,不是为我的光荣,而是为不同的荣耀。 
随后一阵微风弄皱了闪亮的湖水。 
我渐渐忘了。雪在山上闪亮。 

那个揭示出黑暗的词是:梨。 
我绕它盘旋。跳着或试着翅膀。 
但每当我要饮下它的甘甜,它就收回。 
于是我试试安茹① ——那时一个花园的角落门, 
木头百叶窗剥落的白漆, 
山茱萸树丛和逝去人们的沙沙声。 
于是我试试康蜜斯② ——那时田野即刻 
在这道(不是另外的)栅栏那边,一条小河,乡村。 
于是我试试嘉格纳尔③ 、彼士克④ 和波格诺特⑤ 。 
不好,在我和梨子之间,是装备和国家。 
因此我得活着,把这个咒语带在身上。 

高扬着下巴,姑娘们从网球场回来。 
喷水的彩虹在山坡的草地上。 
猛地一跳,一只知更鸟跑上去,站着不动。 
桉树的树干在阳光中发亮。 
橡树完成了五月叶子的阴影。 
只有这个值得赞美。只有这个:这一天。 

但它的下面自然力正翻着跟头; 
恶魔们在嘲笑相信他们的天真的人。 
用一大块带血的肉玩着圈套, 
用口哨吹着歌子,关于物质没有开头或结尾, 
关于我们死去的时刻 

那时我们爱惜的所有事物会露出 
狡猾而自爱的手段。 

将会怎样,要是帕斯卡没有获救 
要是我们放进十字架的那些小手 
全都是他的,像一只失去生命的燕子 
在灰尘中,在有毒的绿头蝇嗡嗡声中? 

要是他们所有人,双手跪在地上, 
几百万的他们,同他们的幻想一同结束? 
我决不会同意。我要给他们王冠。 
人类的心灵美好的嘴唇有力, 
而召唤,那么强烈,一定会敞开天堂。 

他们不断坚持,给他们几块石头 
和可吃的根茎,他们就会建造世界。 

10 
在他的坟上他们弹着莫扎特, 
既然他们无法使自己不同于 
黄土、云和枯萎的大丽花, 
而广阔的天空下,又有着那么多的沉默。 

正像在一位公主的晚会上 
蜡的钟乳石滴出了量具, 
一根烛芯滋滋响着,穿礼服的肩膀 
在一排金色饰带的高领上闪着微光。 

莫扎特发出声音,从假发的扑粉展开, 
悬挂在迟夏游丝的小径上, 
在头上消失,在那片空虚中 
一架喷气机飞过,留下一线白缝。 

而他,没有一个同代人。 
黑得像冬天树皮下面的挤蜡, 
已经在工作了,召来了锈和霉菌 
以便消失,在他们得到凋谢的花冠前。 

11 
波琳娜。她的房间在仆人住处的后面,一扇窗子 
朝着果园, 
我曾在那里猪圈的附近摘到了最好的苹果 
咯吱吱地用我的大脚趾踩着暖和的粪堆, 
另一扇窗子朝着井(我爱把吊桶抛下 
吓唬它的居民:青蛙)。 
波琳娜,一株天竺葵,寒冷的泥地面。 
一张有三个枕头的硬床, 
一个铁十字架和圣徒们的画像, 
穿饰着棕榈叶和纸玫瑰。 
波琳娜很久以前死去。但仍在。 
不知为什么,我确信,并不仅仅在我的意识中。 

在她粗糙的立陶宛农民的脸上 
盘旋着一纺锤的蜂鸟,她扁平带茧的脚 
被洒上了蓝宝石的水,在里面海豚 
露着它们拱形的背 
嬉戏着。 

12 
无论你在哪,天空的颜色包围着你 
就像这里,尖锐的柑桔和紫罗兰, 
你手指中捏碎的一片叶子的气味伴着你 
即使在你的梦中,鸟儿们取了名字 
用那个地方的语言;一只红眼雀进了厨房, 
在草地上撒了些面包,灯芯草雀来了。 
无论你在哪,你摸着树皮 
检验着它不同而又熟悉的粗糙。 
感激着升起和下沉的太阳 
无论你在哪,你决不会是外国人。 
杰尼皮罗⑥ 神父是外国人吗,在骡背上 
他来到这里,游历过南方的荒漠。 
他找到了红皮肤的兄弟。他们的理性和记忆 
是模糊的。他们曾游历得很远 
从幼发拉底,帕米尔,和中国高地, 
缓慢地,远到任何一代都能 
建立起它的目标:好的猎场。 
而在那,后来大地陷入寒冷的 
浅海的地方,他们生活了上千年, 
直到他们几乎完全忘记了伊甸园 
却还投有学会计算时间。 
杰尼皮罗神父,生于地中海。 
带给他们关于他们最初的父母, 
关于征兆,诺言,和期待的信息。 
他告诉放逐的他们,那里,在他们的家乡。 
他们的罪已被洗去。正像从他们的 
被水洒过的前额,洗去了灰尘。 
这像他们很久以前听到过的事情。 
但,可怜的人们,他们失去了专心的能力, 
一位牧师不得不把一块烤鹿肉挂在脖子上, 
以便吸引他们贪婪的目光。 
不过他们流着口水,大声说话,他无法讲下去。 

尽管这样,是他们代替我占据了 
岩石,在上面只有暗哑的龙 
从海里爬出,从一开始就晒着太阳。 
他们用闪亮的羽毛绣出袜上的花边、蜂鸟和裸鼻雀的 
一只褐色的手臂,向后甩着披风,会指向:这。 
而这土地从此被征服:眼看着。 

13 
兔子的胡须和黄黑相间的 
小鸭子的毛茸茸的脖子,在绿色中 
狐狸飘动着的火,打动了 
主人和奴隶的心。还有树下 
开始的乐曲。一只小军鼓,一支长笛 
或一架六角风琴,或从留声机发出的 
神灵之声的低声倾诉着的爵士乐。 
一只秋千荡到了云中,下面看着的人们 
为裙子底下的黑暗屏住了呼吸。 
谁不梦想着萨德侯爵的城堡? 
当一个人(“啊-啊-啊!” )搓着手 
去工作:用一根马刺去抠 
排成行竞走的年轻姑娘 
或叫穿黑网袜的光身的尼姑们 
用鞭子抽着我们,在我们咬着床单的时候。 

14 
卡贝扎,要是有谁了解全部文明,那就是你。 
来自卡斯提尔⑦ 的簿记员,陷人了怎样的困境 
不得不四处漫游,在没有观念, 
没有数字,没有沾水笔笔画的地方, 
只有一条被海浪抛上沙滩的船, 
光着身子用四肢爬行,在印第安人静止的目光下, 
突然他们的哀号出现在空旷的天空和大海, 
他们的悲叹:即使神明也不幸福。 
七年来你是他们预言的神, 
有胡子、白皮肤,疲惫不堪,要是你不能显出奇迹。 
从墨西哥湾到加利福尼亚的七年跋涉, 
部落的呼--呼--呼,大陆的热荆棘。 
可后来呢?我是谁,袖口的饰带 
不是我的,雕有狮子的桌子不是我的,克拉拉的 
扇子,她睡袍下露出的拖,见鬼,也不是。 
四肢爬着!四肢爬着! 
用作战的颜料涂着我们的大腿。 
舔着地面。哇畦,呼呼。 

伯克利,1961 
① 安芬,法国罗亚尔河谷的一个历史故地。曾是法国西北的一个省。中世纪早期由掌权的安茄伯爵统治。十五世纪八十年代被路易十一并入法国王室领地。 
② 康蜜斯,一种栽培广泛的梨子,有被红黄褐色和黄色多汁的质地良好的果肉映红的黄绿果皮。 
③ 嘉格纳尔,一种早熟的梨。 
④ 波士克,一种长硕、皮色黄绿、肉质棕黄色和多汁香甜的梨。 
⑤ 波格诺特,梨的一种。 
⑦ 卡斯提尔,古代西班牙北部一个王国。


作者
切斯瓦夫·米沃什

译者
张曙光

报错/编辑
  1. 初次上传:王负剑
添加诗作
其他版本
原作(暂缺)
添加原作

PoemWiki 评分

暂无评分
轻点评分 ⇨
  1. 暂无评论    写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