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夜

——我想到小林一茶，寡言的人：

尘世的朝露

便是尘世朝露。

然而……

然而……

——这几个字包含了

　　　　　　　　　我们对来生所能确知的

一切或最后一件：阖眼。

其它一切都是琐言，

　　　　　　　　虚幻的镜子、骗人的窗户

像彩色装饰玻璃一样

在毫不示弱的太阳下闪亮。

——我以浓墨写下这些字，

举起来对着光时墨字却看不见了——

我写下来，

　　　　不是为了记住而是为了忘却，

字词好像千万帧拍摄过的底片

　　　　　　　　　　　　　在太阳下曝光。

除了大地我不曾看见任何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要说。

中国人曾经说过我们活在万物的世界之中，

一万种事物每一件

　　　　　　　　都对我们高声呼叫

却毫无意义，

只是一种静寂，我们已开始理解它的调子，

这是些胎记一样的词字，

　　　　　　　　　　血栓似的夕阳在舌下燥裂。

如果我们也那样滔滔雄辩，

如果我们的言词能够像茱萸报喜那样将喜讯遍传，

如果言辞的供烛

　　　　　　　在春天绿色的雾霭中

侃侃低语、闪着磷光，

那么我们的声音肯定会被听见。

——再微不足道的美

　　　　　　　　　也是美，在脑中难以磨灭；

言词有风的颜色，

在远野逡巡，

　　　　　因为风而混乱，因为风而生发，

浓缩如水上的浮光，

田野有狮子的金黄、绳子的苍黄，

犹如一幅天堂的油画中，

　　　　　　　　　　憔悴的身躯横亘于天空

身后拖着自己隐晦的身份

　　　　　　　　　　　逐渐离析弥消

化作空无，

　　　　游荡于远方的四野，

伴随言词的漫游闲荡，身后拖着隐晦的身份。

——我们的言词，犹如飞吻，被幽灵

剪径吞噬，

　　　　于是它们丧亲于归家的中途，

愤愤于永不终结的光明。

一切总是既如此遥远

　　　　　　　　又如此接近，

音乐缥缈而起如树丛下隐约浮现的雾气。

——鸟儿唱着歌，从一棵树

　　　　　　　　　　　　到另一棵树，

那旋律既无调性

　　　　　　　也无切分音，

那含露的吟唱没有歌词，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

而黑夜带来了它的黑色镜片，

给这个树枝戴一只，给那个树枝戴两只。

——字词，像所有万物，总有它们的大限。

无论它们升得多高，

它们在此生发，也会在此终结——

　　　　　　　　　　　　　我的决断是我已了悟这一切，

任何事物，无论怎么鞭笞诱惑、

　　　　　　　　　　　　　令我即刻坠入极乐与狂喜

我也绝不神魂颠倒而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