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

我妈说 人有两次离开

一次是咽气了

灵魂从肉体剥落

一次是新死的鬼

游荡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从阴间渡往人间

外婆，好久不见

如果传说是真的

你在何方游历？

第三天你看见我们操办宴席

差点想来帮着赶鸡

第七天你眼也好了，腿也好了

跑来小姨的梦里报喜

第十天我们都脱下黑衣服

你也去看看世界吧

外头有比山还高的写字楼

比蚂蚁还多的像我这样的年轻人

从灰暗的地铁口大量匆忙涌出

夜深了整整齐齐排着队缩回去

第三十天你魂归故里

沿着河啊湖啊枯败的庄稼地

和你的姊妹弟兄们叙旧：

饿肚子，暴毙的狗，榴弹砸中平地

第四十八天，你回到蔡桥堂屋

我妈正好走进来

家里每一件物什都蒙着尘

和我妈一样

突然老了

她喃喃烧着纸钱

你缓缓听

最后一天的日落

你站在背阴的山坡向下看

草高高地飘着

一座坟旁长出更小的坟

你丈夫爱喝的烧酒用白瓷碗盛

等阴影覆灭大地

如一床厚实旧棉被压上来

再亮起来时

你已经去了别人家

做漂亮幸福的小女孩

外婆，你的下一站

我们叫Z时代

不会有战乱，饥荒，夭折的孩子

旱死或涝死的田

如果我们碰到了

隔着口罩，认出彼此

你可能唤我一声姨姨

那事儿发生后

我常懊悔我们的最后一面

你站在土堆上目送我爸的车开走

转头抹眼泪，蹒跚而去

由于新冠疫情

那一面是两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