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员归来

爬出返回舱后，走了很长的路，也没有看到一个地球人。我怀疑，要么地球毁灭了，要么我坠落之地并非地球。

只有漫天黄土。黄土是天上降下来的，也是地上飘起来的。这和我一样，我刚刚也是天上降下来的，只是现在飘不起来了。

一辆长途汽车拉着长笛，穿过黄土，从我身后赶来。居然并不破旧，也不像我们印象中那么肮脏，油亮的车皮甚至透着一种太空蓝的光芒。

我边挥手，边仔细辨认，标牌上写着：无盐-流泽，两个陌生的地名，在这两个名字的区间，会经过我的家乡吗？

这样想着，好像离家不远了。只是，那个名字，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继续招手，汽车并没有停下。不停是对的，我看清里面的拥挤，这拥挤属于90年代，属于初代农民工专属的那种沙丁鱼罐头的比喻。

难道我，一个宇航员，就这么回到90年代，要和初代农民工去做一辆长途汽车里的沙丁鱼？

一辆汽车唤醒的90年代标签，让脚下这条路也显得亲切，就连漫天黄土，吸一口也是那么香甜。道路两侧生长起来的崭新市镇，预制板搭建起来的砖混二层小楼，生满胡乱缠绕的铁丝毛刺，像极了空间站里的太空舱。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太空舱里摆弄那些毛线，妄图将它们理顺。

口渴了，黄土再香也不解渴。我走到一个小卖部门口。五色塑帘低垂着，阻挡住门外的苍蝇、黄土，还有我。塑帘里面有铁皮风扇的转动，和店主人沉郁顿挫的鼾声。

我犹豫要不要进去。此刻太阳照着我的后背，来不及脱下的宇航服不仅沉重，还异常灼热。我不得不退到马路对面，一栋高大建筑的阴影里，摘掉头盔，先点了一支烟。

此刻是午休时间，很多中午下班的人就那么随意躺在地上休息，有男有女，交叠枕卧，毫无顾忌。时间到了。这是属于地球，属于人类的真实场景，在好多关于人类文明的伟大画作中我曾经欣赏，那是人类真实的历史，伴随着战争，瘟疫，种族虐杀和以人类自我更新为诉求的理想主义。

有个保卫科长模样的人从阴影中走出，他发现了我这个可疑的人，警惕地打量许久。他问我找谁。我摆摆手，说，没事，我在等人。

等谁？他希望我能说出一个准确无误的名字。

我想说我在等小卖部店主醒来，好买他一瓶水，但保卫科长肯定不相信。与其引起他的怀疑，不如我自行离开。

我忍着口渴，穿过全人类都在午睡的市镇，继续前行。仍然只有漫天黄土。黄土是天上降下来的，也是地上飘起来的。这和我一样，我刚刚也是天上降下来的，只是现在飘不起来了。

2021.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