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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就像等待一只鸟叫，其实是等另一只鸟叫。
雨后的桔子挂着水珠，草地咽着口水，
知了未做过新媳妇，在炙铁冷却的黄昏，
以黄昏的声音尖叫，夜晚难以计算。
蝙蝠是黑色奇数，划着神秘的虚线，
画家在墙壁后面喊疼，他要在清晨离开。
这是另一只知了，在生平被概括时，
把疼叫亮了几分，疼的人开始摇摆，
要做世上唯一主动的指针。
果实随雨水落下，知了替画家喊疼，
每一棵树、每棵树上的客人都是普通的。
鸟落到树上，落在另一只鸟的轮廓中，
一只鸟另一只鸟，一只鸟另一只鸟
降落填补飞翔，欲望填补饥饿。
我们悄然填补各自的空隙。
2
它落在桔树上，替另一只鸟叫。
烈日下凶残而绝望的，
黄昏里沉默又绝望的，
绝望的，总是同一只。
火舌的剪影里桔子是个感叹号。
感叹变成疑问，挂在黑色的树上。
问题成熟，问题要结自己的果。
山羊爬上峭壁，雄鹰无处落脚，
知了在地底长出翅膀，鸟是天空的洞穴，
路灯为火焰加上新的修辞，
火焰中绝望的疑问。
为什么有人喊疼？疼是结果还是目的？
谁在二者间迷失？疼因为什么更疼？
疑问和疼痛，难以真实。
疼有主人吗？
3
广场不叫自己广场，
有声音的地方就是广场。
妈妈低声地说，孩子回家吧！
露水要变成雨水。光也要回家，
光被谁挡住，就照亮谁。
只叫一次的鸟和那只没被等到的鸟，
该回家了。我们在黑色的桔子树上
再盘旋一次。黑帽子下瘦弱的躯干
浑身喊着咽气的疼。
光还不是光、疼没有主人的时候
我们究竟如何成为了一个整体，
无法相加也无法相减？
城堡和玫瑰，苹果和山羊，灯笼和梯子，
蜜蜂和雨，土豆和酒，药和粮食。
广场上老人载着歌舞、孩子追逐气球，
月亮不升起，朋友不会到达。
4
铁器穿过胸膛的日子远去，
甚至被一朵盛开的花，洞穿身体
都不可能。盛开的黑洞是赞歌。
栽种树木，他人截下果实。
斜坡上祖父撒下的种子被掩埋，
不再有开花的竹子。
发光的手指插入天空的洞穴
每座山峦的腹部都发出紫色的光。
蚊虫鼠蚁涌向指缝，
光芒就要被巨人们分食。
多少年了，好朋友，你将自己雕刻
此刻，你安睡在这无人的山坡
人们已为你筑好亭台，
筑好无边寂静中即将泯灭的星辰。
丧乱的家，流浪狗们正撕开夜幕，
行人与车辆轰鸣，夜晚已被分开。
两岸间汹涌而耀眼的河流就要入海。
我不与任何人谈判。
5
我以雄心区隔，我以无措区隔
以难堪的语感和平坦的事实区隔
区隔，区隔的实质是单一的飞翔或降落。
人们爬上黑色亭台，黑如伞盖的绝壁，
天空以下皆是深渊。纵入深渊。
月亮没有放下梯子。
伸向天际的手臂无暇将他们救起
像斜坡上快要融化的种子，
与我的眼睛，与我的语言分离，
终将分离。多么古老的牺牲！
疾驰的车灯如箭矢刺破我的居所
刺破雄伟诗篇仅存的倒影。
岸上的风帆磨灭殆尽。
回来吧，回来总是更容易。
回到昨日那棵桔子树下，平庸易于采摘。
再让孩子们回到桔子树下
分离、坠落，我们扎起灯笼，
拣拾渐要融化的花朵。
花朵深处的空洞，奏起哀歌。
6
孩子睡着的样子犹如烈焰蓝色的边缘
我告诉她，我要回到众人拾柴的手上
做一根易折又扎手的杉木。
旧日的亭台由它搭建，
树杈上坐着我的知己。
在夏日点燃身躯，在秋天的尾巴上蜷缩
我们在夜晚的鼓上轻轻跳跃，
桔子仿佛标点，落在大地上。
说一只果子平庸是恶毒的，
发光的手指庸俗不堪。
它比昨日更成熟，不再睡在叶子后面
不再以泪水回答草地的哽咽。
再走近些，就会有无数灯盏等待天明。
没有一颗果实愿意藏在比喻的深处。
等你醒来，我的孩子，由你引路
带我去看没有燃烧的树和没有枯萎的花
将熟的果子、歇息的小鸟和平静的画家。
7
囚徒将日子分成一块块蛋糕
切下一刀，就是过去的一天。
这里看不见一棵树的生长，
也听不见大雨迂回地再次成为自己。
我们模拟分杈、树冠，断裂和发芽，
虫蚁建造突然坍塌的桥梁。
天雷响起，囚徒无法躲避一场雨。
紧密的无边的序列中松动的绳索，
亦不可挽救低头分割蛋糕的人。
第一滴雨还在凝结，你的刀就落下了。
骨头打断骨头，雨被水覆盖。
可以想象你吗？风雨中的桔树，
我曾是盘旋于你头顶的那只鸟，哪怕
已一分为二，飞翔和降落仍是我的命运；
我是照亮你低垂暗面的灯笼，照亮你
每一片早早落下的叶子和青果，
我将自己交给绝壁上山羊般的画家。
可以想象你吗？切蛋糕的囚徒。
8
没人有足够的蛋糕，这一点无法比喻。
有人急切地闭上双眼，去看你的秘密。
天空没有底部！眼睛的底部一片漆黑，
没有秘密！
谁不停地切着蛋糕，刀锋指向自己？
疑问挂满枝头，惊叹才能结果。
那就让更大的讶异和狂想折磨他
一口咬住山上睡着的巨人！
告诉一座山，曲折的道路比凝结的雨滴
更像弯刀，更易于打开自己
告诉他，云很远，雾很近，氤氲是语言。
好朋友从树上跳到你的嘴里，
更暗的物质和更光明的真相正在争吵，
没有谁成为谁的解药，爱亦无法治愈对方。
我们从不承认有人住在自己里面，
另一个人住在自己外面，多么的可怕！
仿佛是第三个人坐上一张叫自己的椅子
送走一个人，等待另一个人。
9
火把将广场裁剪成弓弩。
手指和种子、飞鸟和果实、标点和画笔
骨头和孩子、刀子和山羊、桔子和蛋糕
每个即将成为囚徒的事物，
恳请你们成为悖论中永不坠落的箭。
鸟儿飞越山谷，羊羔被母亲救起，
粮食酿作苦酒，英雄手指落日。
深潭的蛇于语言中跃起，再次被碾断。
孩子要回家，我们要回到广场。
灰尘与水泥的台阶上，情侣们只爱自己，
谈着钱币的游戏和疾病的语法。
山路诞育了镰刀吗？雨水拧成了绳索吗？
夜行的车辆挥舞双剑，斩杀谁的敌人？
多年以前，我住在此时此地的沼泽，
听见一只鸟吐出所有的珍珠
听见另一只鸟点燃自己，成为灰烬。
比喻的两端，我们都不是妈妈。
10
有人折下树枝放在我经过的路旁
桔子被裹上蜡烛，孩子比昨日大了一天。
而事实上，这是我们共同消灭的一日。
他从塑料的山坡滑行到我的身边
向我哭诉，光洁的玩具上无法站立
他没用多余的语言。就像一只鸟
在檵木丛冠的轮廓中悬飞。飞得一动不动
飞得只剩下飞，飞得只剩下一只鸟。
大树掩映的红色滑梯仿佛血的洞穴
我要在这里等待另一只鸟。
鸟犹豫要不要降落，花犹豫要不要开，
果子要不要成熟，楼房要不要坍塌。
疑问更接近真实吗？
犹豫的鸟儿会以哪个侧面跃上枝头，
一朵花没有听见哨声便绝不合拢，
大水掏空房屋的肺腑，家家有个夜哭郎。
果子成熟，多么的不情愿啊！谁能阻挡？
谁阻挡我，就迎接谁。
有人采摘正在燃烧的果子，
放在我经过的路旁。
11
救太阳的马齿菜，救水的清道夫
绿头发的水鬼和兰花中的佛陀
黑心的柿子树和插满玻璃的坟墓，以及
往坟墓放东西的朋友从坟墓拿东西的朋友
为了成为你们的兄弟，
我们坐在屋顶，成为下一座山峦。
你小小的兄弟。在虚无的理性中抒情。
可是能说些什么呢？要说什么呢？
孩子用含糊的发音和塑料的魔法打败我。
将孩子举过头顶，我们说飞呀！
孩子开始倒数就像安慰即将坠地的桔子。
大人把酒盛在红豆杉里，大人膝盖积水
大人了解土豆甚于了解孩子，
八仙桌上，没有一个大人渡过大海
大人吃掉鱼的眼睛，没了任何向导。
那就随意一些，取你所想，取你所惧
将一只鸟放在我们的姓名之中
将另一只鸟放在我们的命运中。
12
雨季过去，桔子上的蜡烛就要燃尽
虫子吃光嫩绿的火焰
女孩穿上蝴蝶裙子，男孩抽出宝剑
母亲们摇着扇子，父亲低头撕伤疤
更老的母亲代替年轻的母亲。
生活的金句昼伏夜出，蝙蝠捕食。
雨季过去，霉菌躲进每个人的呼吸
伤疤就要结成紫色的果子。
是果子就会成熟，无论是长出来的果子
还是写出来的果子，或是别人的果子。
病毒的冠，戴在每个角落。
楼房在洪流中举手求救，飞机停在空中
冷空气的家乡，西伯利亚的冻土融化
余震持续四十年，围墙建得越来越高
我们的家，被反复淹没，如溺水的指尖
看一次天空就活一次，再看一次就死一次。
语言的灾难啊，把自己关在门外。
雨季过去，我们点上新的蜡烛。
13
一个人变成一道闪电
躲到一盏灯中。
飞蛾和甲虫，太阳的舰队
从月亮背面飞到凡人之家。
凡人的家，一间屋子一个太阳。
桔子在夜幕降临时成熟，
挂在天花板上。等待一只鸟
所有人都在等待，桔子落下。
便宜的想象，叫不醒一只睡着的鸟，
另一只鸟已饮下第一滴露水。
太可怕了，两只鸟之间的鸿沟
竟没有一座桥梁。飞翔是个不能动的词。
那就在脆弱而滚烫的钨丝上降落吧
吐掉长满毛发的舌头，门牙藏在门槛下，
钥匙放在孩子的鞋里，你的孩子
把自己血液的声音装满一只海螺。
你准备好了吗？水的果实指的是水果。
谁的生活来不及转折。
14
“不吃你米，不吃你粞”
燕子把巢筑在路灯上。
剪刀剪了两千年，如今要有新的孩子。
一只鸟叫，另一只鸟回答
鸟有了自己的名字。
短刀划过天空，黑色羽翼下洁白的身体。
你听到什么，我就说了什么。
对于欲望，我是坦诚的，
而迁徙、危险、食物，我一无所知。
真的有语言吗？有不同的语言吗？
雏燕摇着头颅尖叫，喜鹊抖动胸膛的羽毛
白鹭的骨头被风吹响，猫头鹰忘记说话
夜晚就要来临，归巢是共同的语言。
夜里的鸟没有名字，夜里的人没有名字
夜里的人如死如生。
“不吃你米，不吃你粞”
15
人们把天花板铺在地上。山已决堤。
我们站在屋顶，敲击一口枯竭的井。
雷声从远处传来，有人忙着走向真实。
红灯无法阻止愚昧，疾病与居所、
贫穷与迁徙、劳作与消耗、生和死
真实是一组反义词，自己的矛自己的盾。
雷声从地底传来，有人忙着成为他人。
知了开始戕伐树木，集结和逃窜、
呐喊和沉默、过去和将来、生和死
他人是一组近义词，一个爸爸两个妈妈。
人们将飞翔强加一只鸟。天空下沉。
我们跳入陷阱，等待一只降落的鸟。
16
天空的镜子破了，善良的人要回来，
善良的人不曾停歇，浇筑别人的家。
蚂蚁的家不在高处，蚂蚁的家无处不在。
蚂蚁排好队伍，仿佛我们站上堤坝，
孩子们登上大船，在山顶等待，
女人只有一双鞋子，爱人还在路上，
桔子吹灭自己，鸟儿停在空中。
再也没有另一只鸟，来得及鸣叫。
我们站上堤坝，水底的灯笼越来越暗，
镜子碎了又碎，伤口咬住伤口。
每一面镜子里每一张脸上的每一道伤口，
长成另一道伤口另一张脸，另一面镜子。
乌云已于山顶集结，每道伤口都在结果。
黑果子砸向黑果子，黑果子漫过堤坝。
蚂蚁们排好队伍，轻轻地告别。
蚂蚁的家不在高处，在一面镜子中，
蚂蚁的家无处不在，就像从不曾有。
17
太阳是旅行者，有唯一的意义，
月亮吃掉自己，是唯一的方式，
唯一无助的，是住在纸上的人。
谣言和证词，签字和认罪。
谁拿着笔，谁就住在纸上！
为旅行者和自决者算算日子吧！
旧的日出日落，被隐匿太久，
半个月亮，还属于农夫的镰刀吗？
还会有农夫吗？农夫会有镰刀吗？
还会有镰刀吗？还会使用镰刀吗？
旅行者在天气预报里来回踱步，
粮食种在海上，舰队将它们收割，
桔子在水泥斜坡上不敢坠落，
喷泉浇灌庄稼，花木空有好的名字，
画家的鸟被钉在布上，翅膀长满尖刀，
没人救出藏在纸里的伙伴。
太阳下的自决者，手握镰刀。
18
你的花只开过一次，
大人们至今没找到你的病和药。
你依然很小，小得无力完成一生。
你的母亲拿着手绢擦拭苹果，
以母亲的名义继续诞育你，
你的知己在广场上口吐鲜血，
以灿烂呼应你。鲜血不占用土地
仇人们在山林掩埋炸药
鸟飞入雨中，杀意就要胜过诗意，
爱人具体，将米种在你的脚下。
你的花只开过一次，
就像时间走过空间，无人察觉。
你依然很小，小鸟衔起你的火焰。
母亲照料你的孩子有如知己，
知己等待你的开放有如仇人，
爱人具体，有如母亲、知己、仇人
柔软的事物从未死过，
死过，才足够坚硬。
19
孩子垒起堤坝，在溪流上生起火把。
事实被捏造。小孩儿长大成人。
大人为堤坝填补漏洞，修剪水边的荆棘，
事实的语感是座隐喻的堤坝。
堤坝上罗列着像肉的石头，像刀的石头，
事实是，石头。黑色的石头白色的石头
哪怕是有着石头颜色的石头，哪怕是
摔破的白瓷碗、碎裂的绿酒瓶、火里的砖、
暴雨中在屋顶滑倒的琉璃瓦；哪怕有人
在身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此时此地
都要以石头作为最后的名字。不要贪婪
不要在水中收割房子和粮食。
包括语言，哪怕砖块中流着工人的血，
酒瓶的碎片已是爱情的眼泪或宝石，
琉璃是蜻蜓的眼睛，石块成为家中的山峰
不要贪婪，堤坝随时可以崩塌。
事实是，堤坝已由它们筑成。
20
月亮是夜晚仅剩的身体，
其余病痛都已歇息。月亮有自己的病。
珍贵的病有如珍贵的日子被逐一计算，
兔子在树下捣药，要治飞翔的病。
今夜的身体完美无缺，挂在我们的肋骨上，
炸开的肋骨挂着各式各样的灯。
夜晚的鸟没有翅膀就像我们没有药。
洪水在北方倾泻，山峦在南方决堤，
我们在大地的两端倒挂着自己，
像一只鸟，停在天与地的空洞之中，
停在一个不能动弹的词语里，
又落入某场命运的修辞。
请不要在夜晚等待一只鸟，它已歇息，
就像你，睡在发光的机器里佯装飞行。
秋天就要来临，果实没有方向，
秋天中间一面开裂的镜子。
一只鸟落在镜子上，它就是另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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