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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今年八十九岁
和我舅、舅妈
孙子、孙媳妇住在一起
我家以前也住在那
不过后来搬走了
那套房
是她从海运局
争取来的
为了让我舅
和我妈
两家都有地方住
1961 年，我外公
死于一起因水手渎职
而引起的工伤事故
从甲板跌倒了舱底
死了
那年我外婆四十二岁
我妈在卫校念书，还没毕业
我舅十岁；我阿姨
还抱在手上
我外公的母亲也还在
我外公
管我外婆叫阿翠
他临死前跟我外婆说：
阿翠，这个家
现在只有靠你了
我外婆靠抚恤金
和糊纸袋
顶住了这个没有成年男人的家
等子女也有了小辈
房子也落实了
她就帮着带我们这波小的
两个外孙
一个孙子
守了四十七年寡
目前她仍然神志清醒
甚至连一点
大毛病都没有
只是耳朵有些聋
但她一样能感觉到
我舅在咒她
我舅妈、我表弟
我表弟媳妇
所有她身边的人
都在咒她
因为她活着
比谁的命
都硬
比谁都狠过一截
她也曾搬到我妈那
住过一阵
不过很快又搬了回去
她无法忍受象我妈那样
冷冷清清的过日子
她说：我怎么会生出
象你这么傻的人
我不知道
她自己知不知道
自己身上的
那些缺点
她是我见过的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
女强人
充满了地域歧视
道德歧视
家境歧视
就象是与生俱来的
昨天
她抓着我的手
整个人
都在那发抖
她的每句话
都围绕着一个主题
恨
我舅舅跟我说
你知道吗
小波，你外婆真是没办法伺候
不能一点点
不顺着她
不能对她以外的
任何人好
好过她
即使我对你舅妈好
她也要说你舅妈
是个狐狸精，拉三逼
跟街坊邻居
所有人都说我们的不是
深更半夜
叫救命、打 110
我和你舅妈
现在根本没法出门
在凤城二村，根本就没办法
抬起头做人
所有人都认为
我们在虐待她
但舅舅会虐待她吗？
虐待她？
她九十岁了
精神还能这么好？
她就是放着太太平平的日子
不想过
她也没想过
为什么儿子媳妇
都不想和她说话
她连孙媳妇都要骂
什么烂污逼
江北猪猡
为什么你阿姨
上次香港回来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为什么你们一家
要搬出去
她就是要每个人
都变得象她一样
刻薄
恶毒
穷凶极恶
歇斯底里
但我摊上这样一个妈
有什么办法
你不要当他们是好人！
这是我妈在来之前叮嘱我的
你外婆就一张嘴臭
但人一点都不坏
她待他们多好——
帮他们买菜
做饭
洗衣服
带孩子
现在做不动了
他们就想把她
踢开了
你阿姨给你外婆的十万块钱
也被他们骗走了
到现在也不肯拿出来
你们知道吗？
你们知道啥
我告诉你们
他们最会演戏了
信息永远不会饱和
我外婆颤颤危危的走到
衣橱那
打开橱门，从里面
拿出一本儿童读物
说：
这就是今年六月十四日
傍晚，我表弟
扔在她脸上的那本书
同时还转述了我表弟的脏话
被她听见的
这时，我的外甥女跑了进来
我的书我的书！
她看见了自己的书
马上上手去抢
我外婆死死拽着那本书不肯松手
两个女人
一个八十九
一个不满五岁
最后，不满五岁的那个赢了
老的那个输了
她只好说：
拿去吧，你个小逼
你骂谁小逼？
孩子的母亲冲了进来
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连小孩都不肯放过，你个老逼！
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看，小波
你听见了吗？
她在骂我什么
现在她是这里的头牌
凶吧你看
得意啊
她显得异常镇定
外婆，你为什么要去为难一个小孩呢？
你说什么？她说
外婆聋了，听不见
你！
为什么！
要去为难
一个
小孩！
回到客厅
那是人多的那个阵营
我的表弟媳妇正蹲在地上
拣被女儿丢掉的书
一边说着：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
不要到那个死老太婆房间去
就是没记性
贱骨头
这时她女儿冲了过来
一把，把她妈的身子拽向自己
你看着我！
看着我！
她吼道：
她是太奶奶
不是老太婆！
然后一口
朝他妈肩膀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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