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兵

他的一个战友死在了1942年的一个黄昏下

日本兵的炮弹炸毁了他战友的人生

那夜，他没有哭，也没有祭奠

——多年后，当他这样告诉自己的孙子时

年幼的孙子说他有些冷血

他恍惚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在颤颤巍巍中移动老迈的身躯

向着阳台行进，耳中回响着“向着胜利前进”

在新中国的土地上，在平凡的阳台上

他面容苍老，他抽烟

他还没来得及说

1942年，死去的战友一共有

四百五十二人

这些人他都记得，他们

总是在梦中喊着他的名字

总是在梦中叫喊着“反攻”

一个午后，他带着年幼的孙子出门散步

公园里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战争片

他和孙子坐在路边将电影看到了最后——

德国东部下起了大雨，那个悲伤的苏联士兵

在雨中唱起了国歌

之后，他带着年幼的孙子回了家

途经人民广场时，他给孙子买了一个玩具

他望向年幼孙子那欢呼雀跃的背影时

心里一阵安稳，充满温和

至少在那一刻他认为

自己身上的数十道伤痕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

但在那天深夜，快要入睡之时

他听见亡灵正呼唤着自己

他想起了1942年死去的那个战友，那个朋友

想起了那些飞来的炮弹，打在土地上，炸裂在战友的身上

有时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在另一个深夜，他想起了仇恨、愤怒

他想起了可怜的父亲在1939年被日本兵砍掉了头

那些亡去的战友们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感到难受，甚至窒息

他打开了电视，一直呆坐在床边

深夜时分，电视台重播新闻

他听到了“反法西斯战争”

他听到了“革命烈士”

他听到了“挽救中华民族”

他哭了，他在一片黑暗中哭了

但他年迈无力，哭声低沉而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