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侨民


1、

作为抵抗,他们的舌头还缠绕着
铜铃山的口音。有时候还要夹带
一点闽南的私货。作为融入,
唇音跌倒在在吴语太湖片中,
像病毒结合着人体的S蛋白。
作为见证者,两种语调切换着
战争与和平,填补着荒村的屋舍。
被屠戮的村庄又点起炊烟的魂魄,
和灯火的焰心一起捂热孤苦的亡灵。

丘陵究竟是不是平原尽头隆起的疥疮?
可那里滋养的风物却混合着水乡的酥软。
竹木需要制成犁铧耕耘着桑林的绮梦,
幽兰从深山伸出的舌苔卷起蚕农的矮房。
像先民一样,他们学会了将深山的幽静
嫁接进水塘部落。这是江南生存技的靶点。
不事农耕的渔民,洗掉形而上的盐渍。
风帆的漂泊在退烧,额温枪在桅杆上含笑
而终而定居让他们的胃接受淡水鱼的鳞片。


2、

即使通婚,他们仍在风物中标注着家族。
在风俗中,从未放弃地方性礼节的主权。
像雅各在以色列造就那无数的支脉,
生殖崇拜仍在基因中扩充着版图。
尊卑在男权的纹身中被重瞳辨认,
在北纬三十度附近的文明线变得明媚。
这魔幻的光芒驱赶着他们的婚礼,
让他们无法在文明的现代舞中半裸,
萨满的火焰仍吸纳着人群的真气。

在更久以前,原住民耗费着青春的腰。
劳损像摩托车的轮子碾压着他人生的跑道。
可是他没有机会带领温州姑娘走完这次竞速赛,
邓丽君的歌词也无法将她拉回到无意识的山峦。
爱也是无意识的,带着混沌的脸。
那乾坤独断的漂泊感再次征服了后裔,
离开这里,离开这山的屏风。
就算眼泪比地中海的水还要苦涩,
依然要向伦巴第吐出美杜莎非虚构的蛇信。


3、

他们在教父的故乡遇到插着玫瑰的西服,
在阿玛尼的笔挺里蜿蜒着故土的山水和情人。
可是究竟故土是什么呢?是一个国家
那应该是没错的,但更多的时候它应指向
一个小地名。这座胶片的岛屿存放着
永不过时的微笑,当它播放时立体声
将惊动群鸟的欢场。科莫湖畔的红酒
足以让他们像海明威一样迷失在甜度的误区。
一切都指向虚无主义那多瓣的大丽花。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放弃古罗马斗兽场的夕光,
在浑圆的落日下望向东方而东方已是黑夜。
如果想抓住先民们的海风,他们应该去
西西里探索孤岛的存根,让他们整存整取
东海的分币。可日子明明从莫干山麓发芽,
还带着种子被杯水浸润的饱满,当撒种
不可避免地将他们推向更丰富的种植盒,
当情愫的聚焦到达燃点,注定有一场漫步
不可饶恕,带着对身份认定的小剂量绝望。



4、

生活依旧是家乡诗人诗中编织的网,
(如果他们彼此将家乡定格在那个坐标)。
艰辛的低端,过期探亲证制造着
阳光不在场的伪证。皮鞋工厂的黑色素
会沉淀成皮肤癌么?至少会变成鸡眼
荼毒着婴儿的肤色。或者像海风的画师
一直在涂改着渔村和民众的外立面。
至少有那么几次,他们吞咽黑面包,
想象着稻米用曲线勾勒出回家的金色地毯。

这时候思乡又宏大成一个种族,
可稻米更倾向于将具体性颁发给太湖。
可肚子马上又向他们提出非暴力的罢工,
他们无暇逗留在听唱诗班回乡的夜晚,
着力于回到天堂的人和他们共享着一片海滩。
手工活让他们变成另一种不停转动的马达。
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幕。就算一个姑娘
在灯下写着信件,想誊写异国的艰辛。
依然无法破坏这完美、原创的整体性。


5、

可这个故乡会为他们永恒存在么?
这细微到某座山岗的小我真的会崩塌。
它不是你予取予求的不老泉,有时候
自我干涸总是发生。太湖的蓝藻已不再
扭捏于它伪装的艺术。它拒绝供水而市民
要求村庄以淹没来完成献祭。山泉的甘润
的祭品需要他们以移居来完成仪式。
一如被为异国预备的、洗濯得如此恬静的你。
为米开朗基罗带来混血的嬗变。

在深夜里你反复翻看旧照片被折的棱角,
暖风是一朵枯萎的丑菊。和你的脸一起
粘贴在旧居流逝的动乱中。那里的相框
再也无法留住你变奏的脚步,连流水的移动
它也不再具有凝固性。那条你踏进过的河流
将用唯一性击碎三菱镜。倒影将从侧面
印证改变的不可逆转。河水被倒灌后
有无数的样貌在提示着:你不需要盥洗,
后来的山川,已无法和你达成相看两不厌的协议。


6、

你最终的返回,带着病毒击鼓传花的游戏。
它到达罗马的方式有一万种,而你选择
像逆流的回鱼。它以盎司计算的昂贵
不是你想要标明的高贵。燕尾服的分襟
从不会让你放弃唐装和旗袍刻意雕琢的深明大义。
当你行走在这被紧闭的矜持俘虏的乡间,
当你的第一根白发在初春萌动着晨曦,
你被煮沸的乡愁都已经冷却,像淬火后
冷却的银针,无法佩戴在你的鬓间。

你童年的村庄已被全盘否决,
上一代华侨的里拉铺设的路基不会继续败坏。
崭新的路围绕着水库盘旋出陌生化,
你像个老派的绅士不屑于现代主义歧义的嘴唇。
那些表达在你这里是无效的,
而在路边你和你的初恋以点头结束会面。
他早已接受这被修改过程的宏大叙事,
你始终无法像他一样在社交软件确认,
那浩渺的烟波使你变成新的“江上人”。


7

你不得不在先祖的坟茔中寻找答案。
当年的移居仅仅是为了规避风浪的饕餮么?
长眠于高山让他们有免于被淹没的自由。
这让你祭祀的弧线变得连贯而中庸。
但是他们在墓中安睡,没有一个告诉你
这命运的纹理,连着竹安巷的青石板。
诗人的曾祖父被斩首了,让赴死的百姓
不再知道是双脚的羔羊。那义人的名讳
从不曾向你显现,也没告诉你来此地的路径。

如果诗人和他们在佛罗伦萨相遇又会怎样?
他们会一起悼念那被忘却的屠戮么?
那受难日将他们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却又将分离的演技演绎到极致。
在不久前,那漂泊的游子终于带领女儿
回到衣裳街的湖水前,让苕溪之水
再次和水库相连。在很久以前江南
就通过这些水系连着彼此的静脉,
从巫医的经验中构建无数个彼岸。


作者
赵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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