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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满纸荒唐言——
让谁去分辨?
严峻的时刻:嫌疑人的中指按向
涂改之处——鲜红的,纹理独特的手印。
法官大笔一挥。
每一个字里抖动着
一张嗫嚅的嘴唇。
我以前是一只无知的小鸟:
站在布告栏下,唧唧喳喳看着
那鲜红的ν和×——
没有停顿的、一气呵成的符号
像行刑队的刀一样坚决和冷酷:一扬,一落。
咔嚓。
2
什么都不要:
笔,纸,沉吟或分辨——
脑乱了—— 不要再唱什么
脑——乱——了。乱了。
一头牛淤倒在沟坑:喘息。疲惫。昏沉。
仿佛沉睡多年
在白水河畔醒来。水草摇曳,白鸟掠飞。
对岸是1967年夏。江永。四杆鸟铳冲进房间:
谁是王百明?
我是。
砰——砰砰砰。
中国的乡村。细雨中的小茅房,屋顶冒着
湛蓝的炊烟:它突然扭曲,破碎
消失了。
季节深了。斯摩淩斯克。
茫茫白雪覆盖着森林,一些声音
从鸟鸣里传来——
名字?
扬科夫斯基。砰——
名字?
纳尼亚。砰——
笔在纸上沙沙地书写。
怎样拿笔,才能接近真理?
沃罗涅什。冬天封闭了群山。
过道上走过狱警。
曼德尔斯塔姆奄奄一息。
他挣扎着,一只手撑住身子,一只手
指着铁门:纸——和笔。
他又活下来,在纸上写下
“我的世纪,我的野兽,谁能
看进你的眼
并用他自己的血,弥合
两个世纪的脊骨?”
一杆笔能延长,血管?
我可以对你报之以笑,不那么
抵触。但笑容
转眼凝固。
你不知里面的缘由——
保罗·策兰铺开了讲稿:
“1月20日,棱茨走在山中,让他苦恼的是,
他不能倒立着走路。
女士们,先生们,无论谁以他的头倒立着走
就会看到天空
是在他下面的一个深渊。”
3
约瑟夫·K先生这一天倒立着行走。
他自己不知道。
他看见房子像一个翻转来的盒子
纷纷发出哗啦哗啦的撞击声。
打开歌厅的门,歌声
嘎然而止,一只在丰满乳房上潜泳的手
开始抽搐。
夜晚的林荫。失修多年的灯忽然亮起。
手和口袋。信:沉甸甸的信封装着
古老的情书?
不——他写下——这不是爱的贿赂。
一脚踢开房门。这回他终于
捉住了背叛的脚——
妻子的脚趾甲上玫红
瞬间变成了血污。
走到郊区,他看见挖掘机的纵队开进田野:
蚱蜢纷纷跃起。鱼
在池塘里窜动。
青蛙在发愣——他大声喊
不要出来,小甲虫。
在审讯室,他看见了法典上
淫秽的扉页;
他对一缕不请自到的光切开他和一个女人
甜蜜的黑暗
恼怒不已。
4
纸和笔之间,寂静
也有渐渐平复下去的时光:
雨水,冲出了土堆里的骷髅。
手腕上的淤痕
忘记了疼痛。
那笔的逼视
让我不敢靠近,不敢
书写。此刻纸,对整个世界质疑,
或渴望还原全部的真实。
泥沙轰然而下。
5
K先生拍桌子。讲台下面
左边发出笑声,掌声,
右边,沉默。
诬告者在哪?
他在H大街某咖啡厅
会见情人,隐隐中似听见了什么,忽然
撩开窗帘?
他在检察官的办公桌对面
递上新线索。手指
微微发抖。
全部的可能性还包括
他在地下停车场爬出汽车
好一阵环顾四周。
6
笔滚到了地上。
不要绝望,不要发抖:淳于意,
你的女儿正在赶赴长安的路上。
她的包裹里藏着
沉甸甸的纸页。每一个词语
都挡在你前面,你离那可怖的肉刑
越来越远。
淳于长,不要再打门,骂娘。
六个小妾在你被捉前夜
已经离开,且嫁人。纸上的律令
清清白白:不当罪。
纸和笔之间,寂静
有猛兽的喘息。
诬告者做完爱,发出甜蜜的鼾声。
刽子手的刀无声地
吃进K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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