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实录

1

疼痛是无罪的。

包住伤口，人的刚强还可屹立，

只是要慢半拍。

2

再无争逐。

耳屎灌满了耳道，正好堵住巫言。

窗帘拉上，却无屏风，

赤身的裸人还需静养。

3

屎尿比铜臭稀罕。

逢人便问：小便黄否？大便通畅？

苍天！

怎么害羞就怎么盘问。

4

不分男女。只有胃、肺、

膀胱、性器（乳房和前列腺单列）。

——人是器官的组合，

神经串联了人。

5

尊严不来自疤痕，

来自回廊里的细声细语。

安养之所，不宜长歌，请轻手轻脚。

6

87床，血压正常。

不必人人都穿病号服。

邻床兄弟，龟头红肿，且饶了他吧，

导尿管每日有些莽撞。

他是好人，本不愿如此。

7

五湖四海的人，

因病结缘，共苦同甘。

病作媒婆，确也吊诡。

8

手腕带——不可乱丢如小猫；

二维码——病史比情史私密。

保管好它们。

那是独一无二的、

重生之后的胎记。

9

有人出院。

两个月来以医院为家，

男病人更加沉默。女人，

却未被生活击垮，乐观赐她伟力。

临行，还在镜前露齿微笑。

10

开塞露？有人在问。

急切地步伐在找着节奏。

不要慌恐：春天并无癫痫状发作。

11

而脚气是真的被误诊了。

痒，难忍；想搔挠，又不敢乱动。

医生们正忙于急症。

打扰他们，是无病找病。

12

尽可大放宽心，

针眼刺不穿胸背。

针灸时也严禁高唱、惊嘘、梦忆。

13

心理无须再暗示自己。

用相声视频排解吊瓶带来的寂寞，

千万不可傻乐。

注射液两瓶：

一瓶是氯化钠，一瓶是安静。

14

例行晨会。

8：00，护士站前的交班仪式。

科室主任体型清瘦，

言语温存。他不是华佗，

更像捉鬼师。

15

一个挨一个查房，白衣白帽。

中西医在一张病床上会诊，

CT、B超、隔盐灸。

“放松心情。”

“身病还要心药医。”

16

平躺，或侧卧皆可。

刮痧也不见痧红，

不见得不是好事。

临床经验：胖子总是高脂高糖。

17

主管医生，听您的！

戒烟，主要是二手烟。

戒酒，从来而且继续滴酒不沾。

然后呢？还该不该戒掉顽皮？

18

呼叫，换药。

请认准姓名和药量！

酸、麻、肿、胀，都不可怕。

请勿听信鸡汤式的偏方。

19

病友们的聚会：

偏瘫、截瘫、半身不遂……

人们并非热衷于展示不幸。

手法师来了。带着青春的脸，

好像什么意外都未曾发生。

20

康复科，四楼。

11点的盒饭让中午提前到来。

每天仍要吃喝，

患病不可丧志。

——馋是一种美德，

是对生活的坚持，和深情凝望。

21

颈椎，让头颅挺拔。

曲度并未完全变直，

尚有弧线。

脑供血不足，

并不影响既有的善良纯真。

该爱还要去爱。

22

蔡医生的医嘱是“活在当下”。

杨医生，青年才俊，淡定老成。

他们越是见多识广，

越是声音平静。

23

病不是病，畏才是病。

心惊、胆颤、肝郁、肠结。

先不用管它什么斑块，

人莫要自己折磨自己！

豆浆不用加糖，痛饮三碗。

24

也不用聘请护工。

折翼的生活，照旧可以自理。

白炽灯可以用脚关掉。

谢绝同情。

25

总有坚毅的人，

如铁锤般结实的人，

永远像花瓣一样漂浮在水面的人。

他们，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26

春雷，在夜间并无任何寓意。

闪电也许是欢送。

此地不宜久留。各自还需珍重。

27

获赠胶囊，两盒。

不必急急吞下。

纵然是仙丹。

与世隔绝的日子，够不到烦恼，

人会慢慢露出佛相。

28

不再轻易失眠。

半夜醒来，也未必是内急，

而是在默听空寂。

不再按铃。

让值班护士睡个好觉，

不招人嫌。在流光中去自愈。

29

谢谢康复。

谢十日来躺过的荞麦枕头，

谢沾有血迹和药迹的床单。

谢针管、酒精、创可贴，

谢隐痛带来的悠闲时刻。

谢谢生活的别样恩典。

30

或是另一份厚爱：

使人真正懂得如何自爱。

不去揭开未知的创瘢。

趴伏或站立，

学会笔直。底气充盈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