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

在一座古老的石灰窑面前

我如何抑制内心冰冷而坚硬的涌动

当一块厚重的铁板在窑火的灼烤下变成一块纤美的皮肤

我目睹了火赋予冰冷的铁以袅动的生命

那些截然不同于奔涌在我血管中的血液之河

像一丛不停生长着的草

火剔除了它们的叫声，剩下的只是生长，生长······

在一座古老的石灰窑面前

我总是要像扣紧衣扣一样锁好内心孕积的悲伤

我却无法阻止窑中的火从铁板的边缘奔溅出它倾诉的光芒

血一样的光芒似乎只是为了要将我烧伤

它甚至将窑门外的土墙和砖也涂上了浓浓的血

赞美和诅咒无时不在交织

我手持铁铣，侧过身子，

挑开那面袅动着生命的铁板

滚滚的热浪便从那窑口奔涌而出

一座古老的石灰窑也要倾诉！

它喷吐的除了火还是火

但它的内心却坐着冰冷而坚硬的石头

那些我们用毕生的汗水和泪都没有泡软的石头

此刻却像透明的淑女和冰雕的饰物

全然没有了平常日子里的粗糙和丑陋

当那些奔涌而出的热浪到达我的肉体

变成密密的针雨凿出汗水的出口时

它们甚至因为嗅到太多新鲜的空气而显得有些混乱和焦躁

在短暂的狂吼和奔突之后

窑中的火总要平静下来

我像注视一群炸群的野牛一样用愤怒对视着火的翻滚

一种抒情的秩序便慢慢来临

让我像铁板上的鸭子一样不停转动身体的火

此刻将它绵长而宽广的美丽渐渐铺开

像宽广的海洋收拢了光芒的折射

像无边的雪淹没了花朵的棱角

像爱情  不再收留肉体

像音乐  拒绝再发出任何声响

空气剔除了肮脏的尘埃

心情剔除了芜杂的思想

火，平静地起伏着

舒缓地伸展着

那一排排冰雕玉琢的石头也开始舒缓地起舞摇曳

世界不复存在

黄金和沙子一样没有用处

尊贵和卑贱必将走向同一堆灰烬

在这娇弱而纯净的火中

我为这突然展示的美丽惊呆

我体内孕积的泪水开始蒸腾

我泪水中孕积的怨恨与自豪开始蒸腾

我的不可一世

我的自轻自贱

我的三魂七魄

我的七情六欲

开

始

蒸

腾

我的蒸发掉泪水的生命

开始也像一片纯净的火一样起伏一样扩散

一样流失一样用舒缓和平和善待存世的万物

这就是我们为了卑贱的生存而日日饲养着的火吗

这就是在添进一铣铣像我们卑微的姓氏一样乌黑的煤的同时

也添进一身身臭汗和屈辱的火吗

这就是为了把灰暗粗糙的石头变成一见水就酥软就瓦解成面粉棉花一样洁白松软的石灰变成手中的钞票我们用来兑换孩子身上的新衣手中的书本庄稼的农药化肥和医治亲人病痛的火吗

这就是为了一块泥土混进煤中造成大面积板结胶着让我们一次次成水成烟一次次把胳膊一样粗的铁棒变成鲜红的面条的火吗

这就是为了拯救突然的"捂火"（注1）让我们星夜潜入女厕擦亮火柴像寻找地狱之门一样寻找带着女人经血的破纸破布的火吗（注2）

这就是让我们对着它既要不停流汗又要思考巫术的火吗

多么美丽的痛苦！

多么好的虐食！

连这个世界都在按它的意愿旋转！

在长久的对视之后

我感到被热浪包围的身体像一座正在纠集的冰山

寒冷兜头浇下淹没我的每一块骨头

我闭上双目 ，灰暗的世界刹那间堂皇富丽

浮尘躁土丑石圮墙似乎都成了灵光四射的神物

用自己剔掉杂质的晶体之躯和舒缓的舞姿呼吸

世界雾化为一颗七彩的苹果旋转着诱人的光芒

我不想被这种美丽纠缠

不想被一种终将消失的蜃景削弱聚集在双手的意志

它和梦想一样丑恶一样充满教唆

但火用它倔犟的手贴在我的心上我的视网膜上无法摆脱

在一座古老的石灰窑面前

我用瓷一样的心情和火对视

火宽广而没有杂质的内心拒绝任何亵渎的目光觊觎

在我和火的对视中

我看到一层暗红的锈落在了那些透明的石块表面

这娇弱的火，甚至在拒绝我对它的膜拜

我重新拿起那柄被火光涂红的铁铣

将那块已经变冷变黑的铁板挑起······

一座古老的石灰窑停止了它的倾诉

那块冰冷的铁板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袅动着窑火赋予的血液之河

在那比一块皮肤还要纤美的铁板上

血红的那丛草又在呼呼地生长

我转过身子， 像青草带着朝阳映亮的露珠一样

带着满身汗水带着无法摆脱的那颗七彩的苹果

像怀揣一颗诱惑的心，向沉沉的夜走去...

我拒绝在火的后面再说出矫情的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