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


我与表妹在院内种下两棵枣树。一棵是我的,另一棵我想也是我的。不过,一棵在腊月,一棵在三月。

祖母说,我们与这枣树一样。我信了,于是我的零碎珍藏在她来乡下小住时任她祸害,她亦是与我笑声溅满屋堂。枣树迎风见长,祖母日渐消瘦,终是在刚入冬时被寒风吹垮了身子。

姑姑的车如腊月之后的春天,慢吞吞的在土路拖出一道不情愿的尘烟。我也得以住进了城中楼房,剩祖母独自收拾干枯的树皮。不过我与表妹却日渐少话,直到她把声音锁在抽屉,变成了盒中的玻璃,上锁的房间,楼顶的高阁。

等我的笑脸再也撑不起他们眼皮时,姑姑把我扔在她的采石场里寄养。看悬崖上石板轰然坠落,狼烟滚滚,又看人如枯叶悬在风里,晃晃荡荡,一根麻绳吊着十个人命,七上八下。

黄沙裹着惊雷,我想起我种的枣树。我想起祖母,我想起腊月格外漫长。祖母的呼唤,或许是被寒风吹散。开春那日,我身上寒衣已再不能御寒。

许久未来的姑姑托人传话,唤我回乡上学。我私以为祖母病已痊愈,没想到她腿脚更瘸。好歹是城里镀了层蜜,我自觉沾了点香气。却不想上学还需自带煤块。家中那烧柴的土灶只好把我烧个干净换一块黑黝黝的煤。

与祖母拾柴首日,我撞见那两棵枣树。看似一般高,可其中一棵怎么看都佝偻着身子。看得久了,我竟然略有些恍惚,好像另一棵生得越发高大,遮天蔽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赶忙拿起斧子准备砍了这妖异的枣树。祖母却拦住我说:"柴哪里都有,何必砍了与你表妹同种的枣树"。

我向来听祖母的话,只是再不敢看向那里。亦不敢看祖母蹒跚的背影,只能绕它好远多走几步,生怕那吞天暗影把我吃个精光。

学校与我断了联系,是在柴火换不到煤的那天。究其缘由,不过是无人拾柴罢了。再见表妹时,她已如三月枣树。不记得共种过什么。

跪灵那日,我去唤表妹,却不想她起的比我更早。我唤她的声音,也被她扑进了粉里。再扭头,却发现送去的新被褥还是送去那样。她自有自己城里的香气。

入夜,风中的唢呐吹的人心凉。灵堂上,我跪着,表妹站着,祖母的遗照在烛火里看着那两棵枣树。我无端对祖母生起气来。气这明月高悬,气这烛火太亮。气她不能拦我把树砍断,劈成煤块大小投进火里。
众人见我砍树只当我发疯,低声骂我无人生养。


作者
井槐井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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