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中国（之一）

河向前方，树向上苍

所有的年轮都朝向靶心，所有的窗口

都盯紧了太阳

北方，寒冷的北支那啊

大手大脚的莽林、原野和山脉

一只斑斓的东北虎，横亘在亚洲

隆起的额头上

沿着古长城断续的鞭痕

驾着烈马鬃毛一样的北风，踏着

黄沙遗落的干瘪乳腺，一路上

粗心大意地

丢下了无数个鸟巢似的村庄

北方，没有任何一条边界规定你

没有尽头

没有心肠的北方

是寒冷，这伟大的将军

用手一指

所有的版图，全部归了你

像摊开一张野牛皮，荒凉的疆土

从中原铺向天边，一年年

寒暑易节，绿了又黄

九千次暴雨，九万次

嫣然一笑就飞走了的盛夏

一年又一年，风模仿着鞭子

抽打懒惰的白云

狗代表仁类，追逐着

鹰在土地上一滑而过的身影

北方，莽汉与醉鬼的战场

北方，你同时

充当好人与坏人的爹娘

黄河，把破败的心情

投向北中国，冰雪流窜

一列列马队在草尖上划过

骨头与骨头，像没有衔接一样

在史书上飞驰而去

地层下，砍钝的石斧和凝固的弓

叮当作响地交战

漫天大雪，如银白箭镞

从天空中射下

白地毯上，一颗接一颗的人头

向远方滚动。可惜啊

站在这里，热爱地理的人

一脚就能跺到地理，而热爱历史的人

永远在历史中迷惘

被冷落的美人，北方

全天下都知道你的富饶，除了

糊涂而吝啬的祖先，还有

在大门口徘徊的强盜

刺眼的雪原上，淘金的人

嘎吱嘎吱地走动

黑土上，一片片生长起来

又倒下去的荒草

一粒粒收起来又种下去的庄稼

北方啊，你把自己

隐藏得那么深那么久

千里沃野，无奈地倦怠着

辜负了多少男耕女织的时光

北方，没有一本史书能够

埋没你、出卖你

冰雪和寒冷哪一个都无法象征你

你把你的天际线低垂着

沿着中原，一代代

用刀斧划出那么多条忧郁的边界

可是，心知肚明的北方啊

你的山河

没有向南移动半步

依然是，这座山连着那座山

河水指着井水

根须搂着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