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牌缝纫机

1976年，我九岁，母亲拥有了当时西景山村

唯一一台缝纫机，上海产，蝴蝶牌，当时叫“洋车”

脚踏式，但已经足以吸引全村人羡慕的目光

当踏板被反复踩踏，机针就开始走动，哒哒哒哒

像梅雨时节斜体的细雨，用密集的针脚踩过

柔软的织物。母亲用这台缝纫机，给父亲、姐姐和我

分别缝制出中山装、制服、棉毛衫、衬衫

卡其，华达呢，劳动布，晴纶……我记得这些

当年耳熟能详的布料，如同不会忘记

其昌，本忠，兰芬，菊飞，这些司空见惯的名字

像这个季节漫山遍野的草木，跑过来和我相认

我记得假领头和的确良，记得缝纫机上那只

金色的蝴蝶，那永远张开的翅翼上神秘的斑点

我幼年的课文，地图，文献，密码

我记得每天伴随我入睡的针脚走动的声音

像竹匾上幼蚕咀嚼桑叶的细微声响

我最初接受的韵律学，一首尚未写出的诗的韵脚

如今母亲已垂垂老去，眼花，耳聋，牙齿脱落

她的针眼，只容得下一道最细小的光线穿过

如今那台缝纫机安静地搁在楼板上

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但当雨季来临

闪电一次次擦亮门环上绿色的铜锈

那些针脚仍然会走动，像细雨踩过屋顶的瓦片

它们从遥远的童年回来，在我内心珍藏的布匹上踩出两行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