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训练

这天游泳池的水更冷，刚到腰部，她就觉得沉不下去了。

刀把刃直抵上来。她感到有人在她身下，

把一件冰衣撑开，从脚底心向上，

往她身上套，推到腰间的时候，卡住了。

她向水底望，看见一张柔软的大皮，

似乎完全是她的身形，但膨胀了好几倍，

边缘被大大小小的气泡啮噬着，

发出牙齿摩擦的细碎叫声。

那些声音很轻，她正仔细辨听，

就发现那张皮突然拉长，像两只耸起的塔尖。

她深吸一口气，那透明的皮抽出一只手，

把她的头摁进水里，她立刻无法呼吸了。

她想从水中挣脱，但那件衣服正把她裹紧，

直到完全赋形，她才伸出头，大口喘气。

她早就认出它了。昨夜梦里，她蜕下一层旧皮，

到了水中，她才得以穿上她的梦，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她魂牵梦绕的人，只有在睡梦和幻梦中才能完整出现、

否则就要被现实掩伤的人。她穿着他的身体，开始游动。

上岸前，她把耳朵贴在水面，想听见水上和水下的分界。

她一直觉得那应该是她的声音，她的梦以超声波发出的，

她和他的话语。可是现在，她回到家开始回忆的时候，

发现自己已遗忘了那种声响。她明明半悬着身体，

让半只耳朵浸泡在水中，另半只耳朵回到空气里，

任凭耳外那层透明的旧皮，不停地耸起、跌落，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久。

此刻，她身处一种让她着迷的疲惫里，

一切声响的欲念，都在疲惫中下落，落到最低了，

她就被一张气状的膜慢慢裹起来，

像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散漫游走，

用脚趾碰触夜的身体，看它向外渗出乳汁色的凉液，

缓缓敷上她的脸，那时候，有什么东西就潜进了她，

流走了她所有的痛楚与不安。

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人都忘掉，哪怕是他。

她突然明白，她一直以来需要做的，那么多

必须做的，就是为了让这个念头，在此刻，涌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