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四重奏 1.焚毁的诺顿赵迁 译

四阙四重奏 1.焚毁的诺顿汤永宽 译

“纵然语言为人所共有,但多数人立身处世仿佛各有其道。”
“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完全一样的。”
——赫拉克利特


一.

现在的与过去的时间
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
都可能存在于未来的时间中
也许都存在于未来的时间,
未来的时间已包含着过去。
而未来的时间又包容于过去的时间。
如果所有的时间都永不消失
假若全部时间永远存在
那所有的时间也都无可挽留。
全部时间就再也都无法挽回。
可能曾经存在的事物也许只是一抹抽象
过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种抽象
在世界的影像中,
只是在一个猜测的世界中,
永远保存着一种真实的可能。
保持着一种恒久的可能性。
那曾经可能存在的与已经存在的
过去可能存在和已经存在的
指向一个一直存在着的终点。
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的终点。

足音在记忆中回响
脚步声回响在记忆中
沿着那条我们从未走过的甬道
走向那条我们从未走过的路,
飘向那重我们从未打开的门
通往那道我们从未打开的
进入玫瑰园。我的话就和这样
玫瑰园的门。于是,我的话
在你的心中回响。
回响在你的脑海。
       但是为了什么
但出于什么缘由
更在一缸玫瑰花瓣上搅起尘埃
要去惊扰起一碗玫瑰花瓣上的尘土?
我却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还有一些回声
别的回声
栖身在花园里。我们要不要去追蹑?
也栖息于这花园。我们要跟上它吗?
快,鸟儿说,快去寻找它们,去寻找它们
快,鸟儿说,找到它们,找到它们,
在花园角落里。穿过第一道门,
在花园的角落里。穿过第一道门
走进我们的第一个世界,我们要不要听从
进入我们的第一个世界,我们要追随
画眉的欺骗?进入我们的第一个世界。
那画眉鸟的诡计?进入我们的第一个世界。
它们就在那儿,神态庄严而不可窥见,
它们在那里,庄严而无形,
在秋天的燠热里,穿过颤动的空气,
无痕地飘过枯死的叶子,
从容不迫地越过满地枯叶,
在秋热中,穿过振动的空气,
鸟儿在呼唤,于那隐藏在灌木丛中
鸟儿鸣叫着,应和着
不可闻见的音乐相应和,
那隐藏在灌木丛中的无声的音乐。
那没有被人看见的眼光转过去了,因为玫瑰
不可见的一瞥闪过,因为玫瑰
露出了花容美姿已被人窥见的神色。
露出被人看到过的神色。
它们在那儿仿佛是我们的客人
那里,它们作为客人被我们接待,并接待我们。
受到我们的接待也在接待我们。
我们继续前行,——它们严肃有礼
它们彬彬有礼地伫立在空寂的小径旁。
站在空空的小径两旁——进入黄杨木围栏,
于是我们继续前行,走进黄杨木的圆形树丛,
俯视被抽干的水池。
俯身观看那干涸的水池。
干涸的水池,干燥的水泥,褐色的池沿,
干涸的水池、干涸的混凝土、围着褐色的边,
水池慢慢地注满阳光下不可见的水,
水池里注满了阳光变幻的水,
睡莲升起来,静静地,
荷花升起了,悄悄地,悄悄地,
水面闪烁,在内心的光芒之外,
池面从光芒的中心闪现,
它们在我们身后,在水池中留下倒影。
而它们在我们身后,映照在池中。
一块云飘过,水池空了。
接着云朵飘过,水池又变为空虚。
去吧,鸟儿说,因为树叶里装满了童年,
去吧,鸟儿说,因为树叶丛中躲满了孩子
藏着兴奋,还有笑声。
他们兴冲冲地藏在那儿,忍住了笑声。
去吧,去吧,去吧,鸟儿说,人们
去吧,去吧,去吧,鸟儿说:人类
承受不了太多的现实。
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
过去和未来
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
那可能存在过的和已经存在的
过去可能存在的和已经存在的
指向同一个一直存在着的终点。
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在终点。


二.

大蒜和蓝宝石陷入泥里
大蒜和蓝宝石陷在泥里
阻塞了马车的轮轴。
阻塞了装嵌的轮轴。
颤抖的血液中的琴弦
血液中发着颤音的弦
在顽固的伤疤下歌唱
在永不消失的伤疤下歌唱
平息着那久已忘却的战争。
安抚那早已忘却的战争。
动脉里的舞蹈
动脉里的舞蹈
淋巴中的循环
淋巴液的环流
被定格于星辰的漂流中
都表现为星辰的流驶
在树梢中攀向夏天
在树梢中升向夏天
我们在移动的树的上空移动
我们在摇动的树枝上空
在斑驳的树叶上的光芒里
在那斑驳的树叶上闪耀的光华中
我们在潮湿的地面上方倾听
移步前行,耳听得下面湿润的土地上
下面,猎犬和野猪
捕捉野猪的猎犬和野猪一如既往
延续古老的生存模式
在继续他们追逐的模式
却在星群中归于和解。
但在群星中又归于和解。

在旋转的世界的静止点上。
在转动不息的世界的静止点上,既无生灵也无精魂;
没有肉体,也没有精灵;
但是不止也无动。在这静止点上,只有舞蹈,
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向;在那静止点上,只有舞蹈,
不停止也不移动。可别把它叫做固定不移。
没有追捕,也没有逃离。
过去和未来就在这里回合。无去无从,
也不要说是一成不变,
无升无降。只有这个点,这个静止点,
当过去与未来相聚
这里原不会有舞蹈,但这里有的只是舞蹈。
既无来处,也无去向,
我只能说,我们曾在那儿呆过,但我说不出是哪儿。
既无上升,也无下降
我也说不出呆了多久,因为这样就把它纳入时间。
这一点——静止的一点——之外,

世界上没有舞蹈;这里只有舞蹈。
内心超脱了显示的欲求,
我才可以说,我们存在着;但我说不出是哪里。
解脱了行动和苦痛,也解脱了内心
也说不出,有多久;因为它被置于时间之中。
和身外的逼迫,而被围拥在
从现世欲望中脱身而出的自由,
一种恩宠之感,一道静静的白光之中,
从奔波与苦难中获得解脱,内在的解脱,
徐徐上升而有凝然不动,集中
虽然身外的逼迫,依然环绕,
在它部分的狂喜
在恩宠的笼罩下,一道白光在静止中挪移,
达到圆满的过程中,才领悟到
上升但无须运动,凝缩
它那部分的恐惧已经消失。
但无须消减,
但是过去和未来的羁绊
在它独特的狂喜中
交织在变化着的软弱的躯体中,
当它特有的恐惧的消散时,新的世界
卫护着人类既不飞升天国也不堕入地狱
与旧世界直接达成谅解。
这两者都非血肉之躯所能忍受。
过去与未来的链条依然
             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
在编织,在柔弱的不断变化的身体中,
只容许有少许的意识。
保护人类远离天堂和诅咒,
能意识到就不在时间之内
肉体无法承受它们。
但是只有在时间之内,那在玫瑰园中的瞬间,
过往和未来的时间
那雨声沥沥的凉亭里的瞬间,
都只接纳一点意识。
当烟雾降落在通风的教堂里的瞬间,
意识不等于处于时间之中
才能忆起;才能与过去和未来相及。
但只有在时间之中,玫瑰花园中的时刻,
只有通过时间才被征服时间。
被风吹打的凉亭中的时刻,

畅通的教堂笼罩在烟雾中的时刻

才被记住;过去与未来交汇。
只有通过时间,时间才被征服。


这是愤怼不满的地方

以前的时间和以后的时间
三.
都沉浸于一片朦胧的光影里:既没有日光

赋予形体以明澈和静穆
这是一个遗恨之地
把暗淡的阴影化为疏忽易逝的美
此刻之前与之后
以暖地旋转暗示人生悠悠,
在暗淡的光线中:日光不会
也没有黑暗使灵魂净化
赋予形体明澈和宁静
剥夺一切去消感官的享乐
让阴影化为哪怕短暂的美丽
洗涤情感以摈绝尘世短暂的情爱。
让缓慢的旋转传递永恒的气息
既非充实也非空虚。只有一抹微光
黑暗也不会洁净灵魂
闪摇在一张张紧张的饱经忧患的脸上
去除肉体的享乐
都因为心烦意乱而毫无意义
净化尘世中的情感。
神情无所专注而极度冷漠
既无圆满也无空缺。只有一丝微光
冷风劲吹在时间之前和时间之后
闪过扭曲的饱经沧桑的脸
人和纸片都在风中回旋,
从一张转移到另一张,再到另一张
孱弱的肺叶呼吸出入
充满幻象又空洞无物
不健康的灵魂把嗳出的麻木
虚肿冷漠,无所专注
吐入枯萎的空气,被风卷带着掠过
人们与纸屑,在冷风中旋转
伦敦的阴沉的山岗,掠过汉姆斯蒂德
风吹在时间之前与之后。
和克拉肯韦尔、坎普顿和普特尼,
空气在孱弱的肺中出入
海盖特、普林姆罗斯和拉德格特。
过去的和未来的时间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的黑暗一片
虚弱的灵魂嗳出的麻木
不在这颤抖的世界里。
进入枯萎的空气,

被风裹挟着,掠过伦敦阴冷的山冈,
再往下去,只是往下进入
掠过汉姆斯蒂德和克拉肯威尔,开普敦和普特尼
永远与外世隔绝的世界,
海格特、普林姆罗斯和拉德盖特。
是世界又非世界,非世界的世界,
并非这里
内部黑暗,剥夺了一切
并非这里,黑暗,在这个喋喋不休的世界里。
赤贫如洗,一无所有,
降得更低,只会降入
感觉已枯竭的世界,
世界永久的孤独中,
幻想已远走高飞的世界,
世界不是世界,它只是那个不是世界的世界,
精神已失去作用的世界;
内在的黑暗,剥夺,
这是一条路,另外一条路
贫困,一无所有,
也是一样,不在运动之中
感觉枯竭的世界,
而是避开运动;但是世界却怀着渴望
幻象撤离的世界,
在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的
精神无能的世界;
碎石路上前进。
就是这条路,另一条

也一样,不是在运动中

而是在对运动的放弃中;世界依赖
本能,在它的碎石路上前行,

在过去的和未来的时间里。
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

乌云卷走了太阳。

向日葵会转向我们吗,铁线莲?
四.
会纷披下来俯向我们吗;卷须的小花枝头

会抓住我们,缠住我们吗?
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
冷冽的
乌云挟走太阳。
紫杉的手指会弯到
向日葵会转向我们吗?铁线莲
我们身上吗?当翠鸟的翅膀
会侧身偏向我们吗?用卷须,花束,
以光明回答光明以后
紧紧抓住,贴住我们?
现在已悄然无声,光明凝然不动
寒冷的
在这转动不息的世界的静止点上。
紫杉的手指会弯曲着

垂向我们吗?翠鸟的翅膀

以光线回答光线,之后是沉寂,光静止了
在旋转的世界的静止点上。


语言,音乐,都只能

在时间中行进;但是唯有生者
五.
才能死灭。语言,一旦说过,就归于

静寂。只有通过形式,模式,
语言行进,音乐流淌
语言或音乐才能达到
只在时间之中;但只有那活着的
静止,正如一只中国的瓷瓶
才能死亡。语言,在言说之后,抵达
静止不动而仍然在时间中不断前进。
进入沉默。
当乐曲余音袅袅,那不是提琴的静止,
只有获得形式和道路,
不只如此,而是两者共存,
语言或音乐才能抵达
或者说结束于开始,
宁静,像一只中国瓷瓶
结束和开始永远在那儿
在静止中运动不息。
在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
不是小提琴的静止,而是绕梁的旋律,
万物永远存在于现在。语言
不仅如此,那是一种共存,
在重负之下,损伤,迸裂,有时甚至破碎,
或者说,结局抵达开始,
而在压力之下,要跌落,溜走,消失,
而结局与开始一直在那里
或者因为措辞不当而腐朽,不会在原处停留,
在开始之前与结局之后。
不会停留不动。尖厉刺耳的声音
一切都是现在。由于负重
叱责、嘲笑或者只是絮叨
语言紧张,开裂,甚至破碎,
受到的攻击总是试探的声音,
在重压之下,跌倒,划走,消散
是葬仪舞蹈中哀声哭喊的影子,
不再静止。尖叫声,
是郁郁不乐的凯米艾拉的高声悲号。
责骂声,嘲笑声,或哪怕低语声,

都在质问它们。世界在一片荒漠中
模式的细节是运动,
被诱惑击打,
正如以十级阶梯的形状表现的那样。
死亡的舞蹈中哭喊的影子,
欲望本身就是运动
凯米亚拉孤单的高声悲号。
而不在与它值得想望的本身,
这过程的细处就是运动,
爱本身是静止不动的,
如同十级台阶所体现的形状。
只是运动的原因和目的,
欲望本身就是运动。
无始无终,也无所企求
但并非值得想望;
除非在时间方面
爱本自静止不动,
被纳入了限制的形式
它是运动的起因和终结,
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
超越时间和欲望
猛然间,在一道阳光中
除非时间被确定的形式
即使此时有尘灰飞扬
定格在存在和非存在之间,
在绿叶丛中扬起了
爱才会从静止中脱身。
孩子们吃吃的笑声
突然,在一道日光中
迅疾的现在,这里,现在,永远——
——即使此刻灰尘扬起——
荒唐可笑的是那虚度的悲苦的时间
传来隐藏在树叶中的
伸展在这之前和之后。
孩子们的笑声
就在此刻,这里,此刻,始终
荒谬可笑的是那被虚度的悲伤的时间
它伸展着,向前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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